挣扎
他扭头对我诉说这些天的无奈与愤怒。我一边挑着色拉,一边搭着嘴听,时不时看看窗外城市繁华夜色中的人来人往。听得越多,我越发觉得需要调整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。放下餐叉,转头认真看着他,准备严肃地以朋友身份劝些良言,可那张满是胡须且刚硬的脸庞让我把苦口的话吞回肚去:三十多岁的男人与父亲,还有什么可以指望改变?无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,什么也不会改变,难道可以吗?习惯,态度,经验,幽默,处事,兴趣,亦或激情,哪一条会因为什么一句话,什么一件事,又或什么一个人而变迁呢?那就是你,亦如这就是我罢了。我心里为他着急,口里的话却被堵在嘴边,只好低头装着,继续挑动那香甜可口的牛肉鲜虾色拉。总之,没用的事与背后哪怕再美的希望,就让他们去纠缠吧,总有时会烂在心里,化在肚里,埋在土里,随同已往那些众多且同样已被无情吞噬的挣扎。
他看我欲言又止,或许察觉了什么,略带抱歉的口吻说道:“不好意思,我也不想提这些的。太消极了。我们还是不要说了。”
我搭了搭嘴,不置可否,只是呆呆盯着窗外,附和着说:“我理解,真的。有时我也有同样感受。可又有什么办法?”
好一阵子安静,谁也没开口说点什么,似乎都全神贯注在美味食物的简单上。终于,待他把盘中多汁的披萨咀嚼完后,才迟迟地道:“我真不想说,但他们太让我失望了。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们的事,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?”
我咬着色拉,甜甜的卷心菜在嘴里咔哧咔哧清脆地响,却含糊地回着:“嘿,别这么想,真的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莫名地提高了八度,明显带着不解与愤怒,“你说什么!刚刚?”他质问着我,横着眉毛。
“别这么想?”我有些吓到,带着不解地反问。
“哦,哈哈,我还以为你说‘别和我说话’”,他恢复本应有的声调,也乐了起来。
“不,不,得了吧,我为什么会那么说?别多想了,好么?都过去,一切都过去了,前面看上去不错,比原来想象的要好,不是么?我打赌你会过得不错。”我一边解释,一边开导,心里却挺别扭。
“你说的对,过去了,太可怕的经历了。操,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死B操的死鱼脸。”很明显,他依旧堵着并焦躁。
“哈哈,你知道么?”我笑着说:“我真他妈的爱你用的鱼脸这词儿。我就是爱,太他妈的生动了!”鱼脸是个让他很不高兴的人,老实说,他也让我极度憎恶。
他转过头来,没等我笑声落地,就接着问:“嘿,你知道为什么么?嫉妒。嫉妒让人发狂,不是么?让人欺骗,让人变态,不是么?他们就是怕我抢了风头,才会干出那些龌蹉事,你说是不是?”
“嗯。。。也许,嘿,哥们,真的,我只能说是也许。和你老实讲,我不知道答案。我觉得他未必是这样的人。我感觉不到,不过也许吧。”我只能同意一半并实话实说。
“也许,是啊,我也不愿相信,可又还有什么理由呢?这段时间,他妈的糟糕透了,这里一点也不健康!哥们,我说真的,不,健,康,总有一天要了你的命。”他叹了口气,无奈地盯着我。
“我理解,你懂的,我也经历过。有人是坏人么?说真的,那种真正的坏家伙,我是说迫不及待推你下水的那种,我看他也未必是。就每一个个体而言,谁会是坏的?我不相信。可是一群人在一起就不一样了,人人要的都是自己的最大利益,不是么?包括你和我。这里有太多肮脏且散发恶臭的政治空气,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团体,你知道,很明显,我们不在其中,也许永远也不会在,至多住的久些却仍然只是头上挂住暂住牌子的客人罢了。”我说着自己的想法。
“你说得对。也许我只能做好自己的事,可有时候,真得让我很痛苦。老婆觉得我是不是该强硬些,来了事就给他妈的干回去,又能怎样!”他又叹了口气,很是无奈。
“哈哈,你可以试试嘛!也许真会更管用?说真的,你没什么好顾忌的,不像我。”我先是乐了,却接着摇了摇头。
“你也是有苦衷,哎。我呀,这破烂语言让我无法强有力的自我保护,我不知道该他妈的怎么说有效果!要是能用我们的母语该多好!”他抱怨道。
“我知道,我知道,我也是一样的。”我接着话茬。
他把装披萨的大盘子往前推了推,把啤酒挪到正前方,举起来狠狠地灌了几口,摇晃着杯子,呆呆望着窗外。夜色中偶尔几个穿着暴露的金发美女晃过,倒让气氛舒缓了许多。
我转头瞟了瞟他,有点犹豫,却还是开了口:“嘿,我想说,我们应该更勇敢与强硬些,跟你说的一样。我的意思是,比如,我们给自己做主。对于那些能拿的主意,能做判断的事儿,就他妈的按自己知道的最合理的方式去处理。你明白么?不用事事都问人,这样会显得很弱,你他妈的得强。当然,除非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,但这种情况还是少的。”
他一下子从呆愣的状态变得活跃,就像即将赴战场的战斗机在起飞时突然喷出浓浓蓝火一般,扭头瞪着我质问:“哼,你说的是谁?”
“我没具体说谁,只是建议。”我低着头回避他的目光。
“没关系,没关系,我知道你说的是我。我在你们眼里他妈的就像个低能儿,是么?这就是你的意思吧。”他声音有些高,举在手里杯子中的啤酒来回晃动。
“得了吧,什么低能了。我没说是。。。”我对有些内容其实不想辩解。
“我不知道的事当然得问。你明明不知道,就不能撒谎说知道。你得让人知道,好么?”提高了些嗓子说,“也许我是问得多了些,但他妈得安排时不说清,能怪我么?你说怪我么?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,OK? ”他很有些激动,看来一杯啤酒下肚就能让他发了疯。
我还能说什么呢?他是对的吧,况且,我知道说什么也都没有用。我端着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,右手托着额头,左手勾搭在他的右肩上,停顿了几秒,说:“你知道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我希望我们都好,何况我们是朋友。过去了,都过去了。”接着用左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。
“恩,我知道。走吧,不早了。你得去哪看看艳舞,妈的,早几年我们可以一块儿去。”他想岔开这无话可说的尴尬。
“得了吧,走吧。我害羞。”我笑呵呵地回着,一边披上大衣。
两人在寒冷的黑夜里,肩并肩地走着。每次经过可以搭车的站点,我们都问彼此要不再走到下一个。然而讽刺地是,两人一路却没有什么话题,就这么走着,走着,走着,直到很久,很久。